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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婚礼仪式即将开始,孟知浔躬下身从抽屉里拿出对戒,再站起来时心脏却突然生出剧烈的疼痛。
孟知浔捂着心口坐在椅子上缓了很久,他拿出手机想要叫人来,点开微信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孟秋遥的聊天框。
他点进去,将人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弹出来的两条消息却让他怔了很久。
孟秋遥从来没有叫过他哥哥。
屏幕上却清晰显示着这两个字。
孟知浔的心突然就慌了起来,他连忙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孟知浔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孟秋遥,你发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回复他的是一个操着方言普通话、语气里满是痛惜的男声。
“喂?你是孟老师什么人?孟老师为了救学生被木板砸到头,已经不幸离世了!”
砰地一下,孟知浔的手机摔在了地上,裂开无数道缝隙。
手机里的雨声人声杂音全部消失了。
孟知浔的世界里安静无比。
离世了?
孟秋遥离世了?
怎么可能呢?她现在应该在学校教室里上课呢。
诈骗电话,肯定是诈骗电话!
孟知浔的脑海里闪过一丝希望,他连忙捡起手机打给孟秋遥的辅导员。
电话一直嘟嘟的,孟知浔一把扯开脖子上的领结,大口喘着气。
电话被接通的一刹那,孟知浔就快速地问了孟秋遥的情况,声音里带着急切和恳求。
“孟秋遥吗?她参加了学校的支教活动,一个月前就去凉山了,她没有和家里人商量吗?”
那根绷紧了的心弦被这几句话齐根切断,铮地一声发出最后的余音。
孟知浔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辅导员喂了几声,没有听见回话就直接挂断了。
方才停歇半刻的心口又开始绞着痛,仿佛有无数钝化的锯齿在切割着血肉,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沁出来,渗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疼。
孟知浔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握着手机,肌肉因为过度紧绷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强忍着剧痛站起身,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往楼下走去。
大厅里宾客云集,正在放着欢快的钢琴曲,孟知浔一路上碰到无数人打招呼,他却浑然不觉,用力推开挡在身前的所有人,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
但他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孟知浔甩掉了所有想要留住他的人,跑到车库里找到了自己的车,猛踩一脚油门就往飞机场疾驰而去。
休息日的正午路上车流如织,他却什么也不顾不上,连闯了不知多少个红灯,超速提示音一直响个不停,像催命的音符一样逼得孟知浔急躁难耐。
他一拳砸上去,仪器报废,手背上也被剜下一大块皮肉,血液滴滴答答地流下来,砸在车载屏幕上,点开了午间新闻。
“……今日上午十点,受恶劣暴雨天气影响,凉山地区爆发特大地质灾害,泥石流从高山中倾泻而下,凉山小学受灾严重,该校一位女教师为了抢救被困在教学楼里的学生,被坍塌的木房砸中头颅……”
孟知浔的呼吸一窒,那双空洞的眼缓慢地移到屏幕上。
新闻正好在连线场外,高清的摄像头正对着满是泥浆暴雨的学校操场。
三四个穿着救生衣的人坐在船上,船上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被泥浆裹满看不清面目的人。
电视机外没有人知道担架上躺的是谁。
但孟知浔知道。
那只垂下来的手上带着一条菩提手串。
孟知浔的腕上有一串一模一样的。
第十一章
十二年前车祸发生后,孟知浔心中惭愧卧床不起,痛苦地几乎快要死去。
十岁的孟秋遥也没有从突丧双亲的悲痛里走出来,但她为了孟知浔能好起来,特意去了一趟佛寺,求回来这串菩提串戴在他的手腕。
许是阮家二老在天之灵保佑,孟知浔慢慢就好了起来。
他带着孟秋遥回寺还愿,也为她求了一串,那时候他跪在佛像前,满心满眼都是虔诚。
“愿佛祖保佑,秋遥一生无病无灾无苦无难,平安顺遂到终年。”
许完愿,孟知浔将手串套在了孟秋遥手上。
自那以后十来年,两串菩提从未离过身。
车祸的痛苦随着时间慢慢淡化消逝了,自闭的孟秋遥也慢慢解开心结变成正常的小姑娘,孟知浔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他没想到会在新闻里看见这条手串。
孟知浔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刺耳的电流音传进脑海里,震得他头痛欲裂。
他死死攥住手腕上的珠子,喉咙里发出痛苦不堪的吼叫。
失去控制的车在桥上七扭八拐地蛇行着,最后撞上护栏冲进了河水之中。
陡然而降的失重感让孟知浔不自觉地加大手上的力气。
啪嗒一声,珠串的绳线断裂开来。
褐色圆珠落入了水中。
孟知浔没有死。
他在马路上狂飙的车速被交通局检测到一路追踪着,警车已经开到了大桥出口处拦截,所以车辆坠水之事很快就被通报了上去。
救援队火速赶到现场把孟知浔救了出来。
但他溺水太久,还是因为缺氧昏迷了过去,被送进了医院抢救。
等他再醒过来时,距离事发日已经过去了三天。
孟知浔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拔掉手上的针管夺门而出。
四五个医护人员追到医院门口才将他拦下。
孟母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眼泪哒哒的劝导着。
“知浔!你别急,秋遥还活着!”
短短十个字却像镇定剂一样让拼死挣扎的孟知浔安静了下来。
他抬起头,通红的双眼充斥着从绝望中生长出来的希望。
“真的吗?”
孟知浔破碎的声线让孟母再也顾不上体面,一把将儿子拥进了怀中。
“真的,你爸爸已经赶到凉山去了,今天下午就能带着秋遥回来医治。”
那颗将要溺亡的心因为这句话得以重生。
孟知浔松了一口气,虚弱的身体顿时变得无力。
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庆幸在十二年后又一次涌上孟知浔的心头。
他瘫倒在妈妈怀中,眼泪狂涌而出,止也止不住。
孟秋遥的飞机下午6点到京北。
孟知浔没有听从医生的劝告,执意跑去了机场。
他穿着病服坐在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都对他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孟知浔毫不在意,他的双眼一直看着大屏幕,等待着那趟航班的到来。
五点五十,飞机到站的广播响起,孟知浔站起来跑到出站口。
他的心咚咚隆隆地狂跳着,紧张地连呼吸都放缓了。
很快,孟父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身后是一群医护人员推着的转运床。
等一行人走到出口站时,孟知浔已经急不可耐了。
他冲上前扑到床前,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床上的人。
明明才一个多月没见,孟秋遥却瘦得他快不认识了。
她的额头被白纱包裹着,苍白的脸上能看见浅青色的血管,低陷的眼窝暗沉沉的,嘴唇上泛着暗紫。
孟知浔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握住那只皮包骨头的手腕。
指腹处传来微弱的跳动。
第十二章
国际最顶尖的脑科医生被孟家请到京北为孟秋遥诊治。
孟秋遥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24小时都有人看护。
但孟知浔却执意守在门外,连睡觉也不肯回房,谁劝也不听。
助理调查清楚所有事情,将报告书送到他手上时,孟知浔已经快13个小时没有休息了。
他揉了揉疲惫的眼睛,又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仪器,确认无误后才低下头翻看着文件。
报告里说孟秋遥开学后报名了深山支教,九月初就去了凉山,十月中旬为了救学生被木板砸伤。
学校校长冒着生命危险把她从废墟里拖出来时她已经没有了呼吸,校长以为她死了,就把死讯告知给了电话里的孟知浔。
但随即赶到的医护人员发现她还有心跳,就一边进行急救一边把她送到了省医院。
事发之后凉山小学立马报告给大学领导层,辅导员联系到孟父,孟父连夜就飞到了凉山。
凉山省医院医疗条件有限,孟父等孟秋遥稳定下来就立即将她转运回了京北救治。
根据一天的联合会诊,专家团队们初步拟定了一个手术方案,但手术成功率极低,只有个位数。
房间里因为这句话气压降到了最低。
所有医生都把目光聚集到了孟家三人身上,等着他们做出最后的决断。
孟父哀叹一声,孟母小声在啜泣。
只有孟知浔面色还算镇定。
他环顾一圈,然后对着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语气里带着哀求和恳切。
“诸位都是医学界最顶尖的专家,现在秋遥的情况很危险,这个手术成功率很低,但我们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如果说有人能把她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话,那我只能相信在场的各位。”
这番情真意切的委托之言让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感动了。
医护人员送上《手术知情同意书》,孟知浔干脆利落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鞠了一躬后就离开了。
孟知浔没有去看孟秋遥。
他漫无目的地在医院里走着,从高层的vip病房走到普通病房,又从手术室走到药房。
一路上,孟知浔碰到了无数人,有人脸色带着康复的喜悦,有人浑身都是患病的痛苦,医护人员在忙碌检查,家属在哭泣嘶吼。
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没有人会上前关心这个面色憔悴、满脸失落的男人。
孟知浔最后走到了负一楼坐下。
这里阴森又冰冷,彻骨的寒意让孟知浔的身体忍不住打了个颤。
他抬起头,看向门上的牌匾。
停尸房。
孟知浔对这里并不陌生,他曾来过这里。
那时候,阮伯伯阮阿姨静静地躺在床上,白布将他们从头到尾都遮盖住了。
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站了十二个小时,最后力竭昏了过去。
倒下的时候,孟知浔在白色的房顶上又看见了冲天火光。
阮伯伯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知浔,照顾好秋遥。”
孟知浔答应了。
可他怎么照顾着照顾着,却让孟秋遥进了icu呢?
第十三章
从停尸房离开后,孟知浔去了一趟墓前。
他像往常一样跪倒在墓碑前磕了三个头。
墓碑前摆放的各类祭品被太阳晒得干枯发黄,孟知浔把歪倒的东西一一扶正。
八月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又在他的脑海里重现了。
那时候他逼着孟秋遥承认他们的兄妹关系,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心中的愧疚。
他无法接受孟秋遥爱上自己,不是因为他们是外人眼中的兄妹。
而是因为他不能让孟秋遥爱上害死她父母的凶手。
大家都以为他是因为阮父最后的救命之恩而惭愧多年,但并不是这样。
在孟知浔心中,孟秋遥会落得家破人亡,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如果不是他建议司机改走国道绕开堵塞路段,又怎么会发生车祸呢?
所以孟知浔竭尽全力想要弥补孟秋遥。
他把孟秋遥当做亲妹妹呵护着,想要保她一世平安幸福。
但妹妹却爱上了自己。
那些一直压抑在心中的痛苦一夜之间就迸发出来,彻底将孟知浔淹没。
他想尽办法要纠正孟秋遥的念头,但却无济于事。
眼见孟秋遥做事越来越出格,孟知浔只能找到一直缠着他的钟灵毓。
他把钟灵毓带回了家,以为孟秋遥会就此死心。
但她却更无法无天,甚至让爸妈都知道了这件事,孟知浔没有办法,只能把她赶出去。
孟知浔扮演孟秋遥的哥哥已经十二年了。
在孟秋遥出事之前,他自认为问心无愧。
但在接到死讯的时候,孟知浔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
你不是答应过阮伯伯要照顾秋遥一辈子吗?
为什么一定要将秋遥推得那么远呢?
你成家了,秋遥也成家了,她就会离你越来越远,你能做的事情也会越来越少。
那你又怎么照顾她一辈子呢?
这个念头在他坠入水中的时候达到了极致。
在水里昏过去之前,他的脑海里重复播放着一句话。
“知浔,要是没有那场意外,我没有改姓孟,那我们会不会在一起?”
一个月前的孟知浔的回答是不可能。
但在死亡面前,孟知浔从前精心掩饰起来的欲望都被撕开了伪装。
如果重来一遍,他只会回答一个字。
会。
要是没有那场意外,阮秋遥没有改姓孟,那他们会在一起。
孟知浔喜欢孟秋遥。
不是兄妹之间的喜欢,而是男女之间的爱意。
这份悸动很小的时候就埋下了。
那时候阮伯伯开玩笑要给他们俩定娃娃亲,孟知浔还不懂什么叫定亲,母亲笑着说定亲就是你要和秋遥在一起一辈子,永远也不分开。
小孟知浔心想,那很好啊,他愿意和秋遥在一起一辈子。
只是这份感情还来不及开花结果就被天灾人祸掐断了根茎。
后悔和惭愧将孟知浔还未探析清楚的情意彻底埋没。
但爱就是爱,哪怕深藏于心不见天日,也会生长出新的枝丫。
揍向钟灵毓表弟的那一拳,带走的那本黑色日记,婚纱店里犹豫的瞬间……
一点一滴,都是他昭然若揭的爱意。
只可惜孟知浔明白得太晚,太晚。
第十四章
暮色渐渐笼罩了四野。
孟知浔的腿已经跪到失去了知觉。
他在墓园里跪了一整天,祈求阮父阮母保佑孟秋遥的手术能顺利完成。
离开的时候,墓园管理人送来了一把黑伞,说是上次和他一起祭拜的女孩子丢下的。
天上没有飘雨,孟知浔却撑开了伞。
一对白色的蝴蝶翩翩而至,落在伞柄上。
孟知浔走出墓园的大门时,这对蝴蝶才起身往门里飞去。
他扭头看着蝴蝶消失在黑夜里,然后看了看头顶刚亮起来的路灯。
那颗在海湾里漂流已久的心已然靠岸。
孟秋遥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孟知浔在病床前提了一个要求。
“爸妈,要是秋遥这次手术能平安结束醒过来,你们就把《断绝养子关系协议书》签了吧。”
这突然的提议让两个老人都不能理解。
孟知浔随意找了几个借口,一说秋遥的八字和孟字相克,一说阮伯伯托梦了。
本就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的孟父孟母看着床上不省人事的干女儿,连忙答应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有神灵保佑,这场手术进行地异常顺利。
眼见手术室的灯都熄灭了也没有出岔子,一家三口的心都安定了下来。
孟秋遥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变成了孟知浔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她从小就不大喜欢这个对她很严厉的哥哥,所以一直离他远远的。
但孟知浔却很喜欢找她的麻烦。
作业写不完要罚,吃东西挑三拣四要挨骂,给隔壁的班草写情书还被检举到父母跟前。
孟秋遥烦得要死,她心想,要是孟知浔不是自己亲哥哥就好了。
那样她就能给他写封情书作弄他一番,准能把他吓个半死。
可惜他们真有血缘关系,所以从小到大、从生到死,孟秋遥都没有找到报复他的办法。
梦的尽头,她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那个素日里对她没个好脸色的哥哥却带着一脸笑意坐在她身边。
他的脸上也变得皱巴巴地,像干枯的树皮。
但那双眼睛却没有浑浊,依然明亮如少年。
他俯下身,凑到孟秋遥耳朵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秋遥,我喜欢你。”
昏昏欲睡的孟秋遥已经没有了回话的力气。
但她心中却很不屑。
你可是我的亲哥哥,当然要喜欢我。
孟知浔见她闭上了眼,又说了一句话,声音更轻了,像一片羽毛落在孟秋遥的心上,挠得她心痒痒的。
“不是这种喜欢,是那种喜欢。”
孟秋遥的意识已经有些含糊不清了。
她搞不懂什么是这种喜欢,什么是那种喜欢。
他们不是兄妹吗?什么喜欢,都是一种喜欢呀。
干嘛分得那么细呢?
一阵刺眼的白光照下来,孟秋遥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她缓缓睁开眼,眼前模糊的人影慢慢具象。
哦,是孟知浔。
她的哥哥呀。
第十五章
“哥哥,一个月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难看了。”
孟秋遥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让孟知浔嘴角的笑容凝固住了。
“你说什么?”
孟秋遥的语气轻飘飘的,听起来很是虚弱。
“一个月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难看了。”
孟知浔摇了摇头。
“不是这句。”
孟秋遥的脑袋还不太清醒,她想了很久,也没搞清楚是哪一句。
难道是自己在梦里又说了什么胡话?
不会吧!
她在梦里将孟知浔骂了个狗血淋头,不会全被他听见了吧!
孟秋遥一下就心虚了起来。
她的眼神躲躲闪闪的,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说话也支支吾吾的。
“虽然那都是我的真心话,但我也没有恶意,毕竟我们是兄妹,你就原谅我过去的不懂事吧。”
孟知浔心口一窒。
他脸上那些惊喜和开心一下子就被失落的情绪覆盖了,就连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
“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这句话,孟知浔就匆匆离开了。
孟秋遥不明所以,还在苦苦思考着。
到底她在梦里泄露的是哪一句呢?
孟知浔没有走太远。
他就坐在病房外面,对着雪白的墙壁枯坐了一晚上。
那句哥,那句真心话,那句兄妹,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循环播放着。
配合着孟秋遥闪烁不定的目光,将孟知浔的心搅得一团乱。
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孟知浔打开手机,看着孟秋遥出事前发给自己的最后两句话。
她在死亡关头的最后一句话是祝他幸福,还叫了他哥哥。
在死里逃生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叫了他哥,接着说从前不懂事。
难道经过生死的考验,她已经把对自己的爱彻底放下了吗?
这个念头一出来,孟知浔本就阴沉的脸色更黯淡了。
他的心猛地一跳,数不清的慌乱从里面飞出来,在身体里四处乱撞。
孟知浔沉浸在胡思乱想中,根本没发现钟灵毓坐到了他身边。
直到那双涂着粉色指甲油的手摸上他的胳膊时,他才惊醒过来。
“知浔,你已经好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妹妹已经醒了,你就跟我回去吧。”
孟知浔不动声色抽出自己的手,往旁边挪了一寸,和钟灵毓拉开距离。
“我很好,你自己回去吧。”
“还有,我们的订婚仪式没有完成,你别叫秋遥妹妹了,直接叫她名字吧。”
孟知浔的前一句让钟灵毓倍感委屈,后一句让她直接愣在原地。
她从第一次见到孟秋遥就叫她妹妹了,那时候他都没有阻止,现在两个人离结婚就差临门一脚了,他反而计较了起来?
孟知浔,你什么意思?
钟灵毓不能将心里话说出来,她只敢委婉地提问。
“那订婚仪式完成后,我再改口叫她妹妹吗?”
孟知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对钟灵毓说的两句话都不满意,尤其是第二句。
“第一,我和秋遥不是亲兄妹,她马上就要改回阮姓了,你叫她妹妹不合适。”
“第二,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以后还是做朋友吧。”
第十六章
孟知浔的话让钟灵毓始料未及。
她一下就慌乱了起来,说话都磕磕巴巴的。
“知浔,我们不是说好,说好十一月就举行婚礼吗?我都把,把邀请函发给了同学们了,大家都知道了,你是不是,是不是在开玩笑啊?”
孟知浔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被摸乱的袖口,语气里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决。
“我不会开玩笑,钟灵毓,我今天正式通知你,我们分手了。”
说完这句话,孟知浔转身就往楼下走去,没有丝毫留恋。
钟灵毓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她看着前方的背影猛然站起身,声音里满是笃定。
“孟知浔!你要和我分手是不是因为孟秋遥!”
孟知浔的脚步很快就停了下来。
他折回身,扯着钟灵毓的手往楼下走去。
手上的阵痛让钟灵毓忍不住挣扎起来,她气急了便口不择言。
“孟知浔,你爱上了自己妹妹是吧,所以你才要和我分手!”
“孟秋遥可是你的妹妹!你怎么这么饥不择食,你忘了你当着她爸妈发下的誓言了吗?”
“你爸妈要是知道了你的龌龊心思,会不会很后悔把孟秋遥接到你家里来!”
“孟秋遥这种丧门星就该死在深山里!”
啪地一声,孟知浔的耳光就甩在了钟灵毓的脸上。
她被打得眼冒金光,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一道巴掌印,靠着墙壁才没有摔倒在地。
孟知浔的眼里只剩下疯狂和阴鸷。
“我和秋遥没有血缘关系,她马上就要改姓回阮,我们以后是什么关系也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管。”
“你要是识相,就把嘴给我闭上乖乖地从这里离开,要是再敢诅咒秋遥,我让你知道到底谁才是丧门星!”
钟灵毓从来没在孟知浔的脸上见到过这么阴暗的表情。
她听着这些饱含威胁的话,身上冷汗涔涔地,一句话也不敢再说,捡起掉在地上的包包就惊慌失措地离开了。
看着人影消失在转角,孟知浔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他揉了揉被震痛的手,继续往里间的休息室走去。
一推开门,孟知浔看见父母正站在门前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
他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脑袋里瞬间乱了起来。
“爸,妈,你们来多久了。”
孟父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来很久了,全部听见了。”
孟知浔哑口无言,他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孟母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抬起手,给了孟知浔一耳光。
“我们拿秋遥当自己的亲女儿!她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怪不得你要我们签什么解除关系协议书,原来是因为你想……”
孟母出身书香门第,说不出难听的话,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了。
孟知浔不敢躲,结结实实挨下了那一耳光。
门口陆陆续续有早班的护士上来,孟知浔关上门,声音压到最低。
“人多口杂,进去说吧。”
第十七章
孟知浔向父母坦白了自己对孟秋遥的心意。
也把当年车祸会发生的原因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孟父孟母听完之后都沉默了起来。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会对故友的女儿产生感情。
更没想到那桩车祸另有隐情。
三个人在休息室里坐了很久,各有各的想法。
最后还是孟知浔先挑起了话头。
“妈,你小时候和阮伯伯说要给我们定亲,我那时候真的很开心,想快点长大和秋遥在一起,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喜欢她。阮伯伯阮阿姨去世之后,你们认秋遥做干女儿,我也就想着做好一个哥哥,但秋遥成年后和我表白,从那一天开始我的脑海里总会冒出很多奇怪的念头,我控制不住那些想法,就只能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天天加班不回家避开秋遥。”
“爸,我以前以为只要把秋遥当成妹妹就能照顾好她一辈子,但她出事以后我才想明白,她要是只是我的妹妹,那她终究会嫁人生子离开我的身边,万一她又出了意外,我离得远没有救下她,那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孟知浔的肺腑之言让老两口都有些心酸。
他们以前确实动过和阮家联姻的念头,但自从车祸以后,他们一看见秋遥就只有怜惜之情,他们不确定秋遥喜不喜欢自己的儿子,不希望她因为寄人篱下被迫答应这桩婚事,眼见兄妹两人的关系越来越稳定,这个念头也就慢慢熄灭了。
等到他们听见秋遥梦里的胡话时,孟知浔又带了女朋友回来,他对秋遥又一贯以哥哥自称,老两口希望自己的儿子幸福,也不想落人口实,就顺应孟知浔的意思把秋遥送走了。
却不料才过了几个月,秋遥就性命垂危差点死在深山里,他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魂都要吓没了,只觉得无颜面对逝去的一对旧友。紧接着儿子又出了事差点淹死,两个老人一夜白了头。
眼下儿子没出事,秋遥也醒过来了,他们又意外知道了儿子不为人知的心事。
这一连串的打击让孟父孟母措手不及。
但听完儿子的话,他们的心也慢慢松动了。
一是两个孩子彼此喜欢,是心甘情愿地在一起;二是秋遥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他们很放心;三是秋遥举目无亲,把她嫁出去他们确实也不放心,还是放在身边最好。
只是有一件事让孟父心中还有疑虑。
他拍了拍孟知浔的肩膀,犹豫很久,还是开口了。
“知浔,别的都可以商量,只是当年车祸的真相秋遥知道吗?这件事要是不说明白瞒着她,她要是哪一天突然发现了,那对她造成的伤害肯定是无可弥补的。”
孟父的话也正是孟知浔担忧的事情。
他要告诉秋遥真相吗?
秋遥能接受这件事吗?
第十八章
孟秋遥醒来后最关心的事情就是远在凉山的学生们,她给校长打电话,确认大家都安全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因为她这次舍命救人的受到了广泛的关注,学校考虑到她的伤情,准备提前结束这段实习。
但孟秋遥却主动申请继续实习。
孟知浔接到这个消息时,气得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病房。
“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吗?为什么非要回凉山去?”
经历过生死,孟秋遥反而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这趟凉山之行,身处群山之中的孩子们那颗向阳而生的心让孟秋遥慢慢觉醒了。
她开始意识到从前的自己过于沉溺在儿女情长之中,而忽略了人生和自我。
所以她决定要回到凉山去,为孩子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面对孟知浔的质疑,孟秋遥并没有着急辩解,她拿出手机,将这段时间在凉山拍下来的照片给他看。
“哥哥,我以前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说我年纪小不懂事,在去凉山之后,我或许明白了。”
“当我迈出孟家走入千人千面的真实世界,看过更多风景、遇见更多人后,就不会再是那个年少不知愁的小女孩了,我有想做的事情,有想帮助的人,也有想要为之奋斗的梦想。”
孟知浔看着手机上那些黑瘦的小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十岁刚失去父母的孟秋遥。
“泥石流来的时候,其实我已经跑到了安全的地方,但是当我看见一个残疾母亲因为被困在学校的孩子而失声痛哭的时候,我突然就想起了妈妈,所以我才会折返回去。”
“我跳进泥水的时候,想救的除了那对可怜的母子,还有我的爸爸和妈妈。”
听到这句话,孟知浔的喉间似乎被什么堵上了一样,哽咽难言。
“在大凉山里,有很多孩子生来就没有爸爸妈妈,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却依然在为了能走出大山而努力学习,会为了替家庭分担而背上重重的背篓,会因为我对他们的好而感激涕零,所以我想回到凉山,不是胡闹也不是不爱惜自己,而是我想去帮一帮他们。”
“哥哥,拯救他们何尝不是在拯救十岁的我呢?”
房间里沉默了很久。
孟知浔已经很多年没听孟秋遥提起过当年的事情,久到他以为她已经忘了当年发生的一切。
原来她都还记得。
那个只会围着他打转的小女孩,终究是长大了。
不知道为什么,孟知浔的心头酸涩难耐,他抬起眼,眸中隐有惭愧。
“秋遥,当年那场车祸,是因为我提议让司机改道才会发生的。”
孟秋遥闻言一怔,脑海中忽然闪过很多回忆碎片。
那些困扰她多年的问题,因为这一句话迎刃而解。
怪不得孟知浔会对当年的事情那么耿耿于怀,原来他把这一切都归咎到了自己身上。
孟秋遥的脸上除了刹那闪过的惊讶和了然,并没有一丝责怪。
“哥哥,怪不得你会因为过去的事情愧疚这么久,原来是因为这样。”
“可是哥哥,造成车祸的罪魁祸首是酒驾的司机不是你,你也是受害者之一,你没有错。”
那些隐忍了数十年的眼泪在这两句话中终于喷涌而出。
孟知浔捂着脸哭了很久。
孟秋遥知道这些眼泪来自十二年前。
所以她并没有打断他,而是静静地等着他哭完然后送上纸巾。
一桩心事就此落定。
第十九章
孟知浔答应孟秋遥等她伤好之后就让她回凉山完成实习任务。
至此,只剩下一件事还让他念念不忘。
那就是孟秋遥回来之后一直叫他哥哥。
他明里暗里暗示过很多次他已经和钟灵毓解除婚约了,孟秋遥可以继续叫他的名字。
但她却意外地讲文明懂礼貌,再也没有直呼过他的名字。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孟秋遥对他的态度回到事故发生之前,为此黯然神伤了很久。
出院后,孟知浔把孟秋遥接回了孟家休养,一切衣食住行待遇都恢复到从前。
孟秋遥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感慨,她忙着准备去凉山的计划和东西,日子忙碌而充实。
但孟知浔却坐不住了。
他每天都会去她房间里转几下,状似无意地提起一些过去的事情,想引出话题好好聊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孟秋遥却不想聊这件事,她现在真的只把孟知浔当哥哥看待,所以总是巧妙地绕了过去。
病好之后,她更是把康复诊断书往客厅桌子上一放,就带着行阮直接飞回了凉山。
飞机落地,孟秋遥在机场门口被孟知浔堵了个正着。
她看着眼前情绪不太好的男人,说起话来还有些心虚。
“哥哥,你怎么来凉山了?”
孟知浔正在气头上,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好自己的语气。
“你大病初愈,为什么不跟家里人商量就一个人跑回这里?”
“反正病也好了,我在家里待不住,心里挂念着学校和孩子们,就想着先过来给他们送些过冬的衣服。”
家里待不住?为什么?
是不想看见自己吗?
孟知浔的心沉了一下,连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失落。
“那也要先和我说一声。”
孟秋遥连忙点点头。
“好,我以后有事一定会先和哥哥说清楚的。”
哥哥两个字又扎进了孟知浔的心脏,他再也忍不住了,把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秋遥,为什么你回来之后一直都叫我哥哥?”
孟秋遥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很是诧异。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叫你哥哥吗?”
孟知浔的心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那我要是让你别叫哥哥,叫回我的名字呢?”
孟秋遥没有听懂这句话背后的内涵,她整理着身边的行阮,随口一答。
“我们是兄妹,我就应该叫你哥哥,不是吗?”
孟知浔哑口无言,不知道要用什么理由来反驳这句话。
他握紧的手又松开,一股难言的酸涩感涌上鼻腔。
“那你为什么以前怎么也不肯叫呢?”
孟秋遥笑得轻柔而释然。
“我那时候不懂事,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但现在我长大啦,不会再让你为难了。”
“哥哥,我要去追寻属于自己的人生了,再见。”
说完这句话,孟秋遥挥了挥手,带着行囊就朝前走了。
徒留孟知浔一个人落在原地。
那句梗塞在喉间的话最后落在了空气里。
“你的未来,能不能带上我一起?”
第二十章
孟秋遥回到了熟悉的操场上。
旧教室和宿舍全部被泥石流冲垮,好在新的都已经建成,校长带着孟秋遥去了新宿舍。
宽阔而干净的新宿舍再也不会因为漏雨变成泥地了,孟秋遥心中很是高兴。
放下东西后,她连忙带着课本赶到教室,一推开门,里面的场景却让她惊呆了。
二十几个家长牵着孩子的手站在座位旁,神情激动地看向她。
小山牵着妈妈的手走上前,给她带上了梅花做的花环。
山里人并不会说漂亮话,因此教室里只有雷动似的掌声。
但孟秋遥却感动得快要当场哭出来。
她抱了抱小山母亲,然后走上讲台拿起了粉笔开始板书。
十五双清澈的双眼一齐看向黑板。
一笔又一划,孟秋遥写得很认真,写完后,她对着讲台下面喊了一声上课。
所有人都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孟知浔并没有回去,他跟着来了凉山小学。
然后就在窗户外面看见了孟秋遥复工后的第一课。
在那句响彻云霄的“孟老师好!”出来后,他终于明白孟秋遥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回到这个的地方。
过去的二十年里,孟秋遥慢慢长大,她的物质生活虽然得到了满足,但精神层面却比较空洞匮乏。
而在凉山这个贫瘠的山洼里,孟秋遥慢慢摆脱了“孟家养女”、“阮家遗孤”、“孟知浔的妹妹”
这些身份,所有人都只会叫她“孟老师”。
她名字前没有任何点缀,也不会再是别人的依附。
孟秋遥变回了自己,找回了自己的初心。
那颗为自己而活的初心。
透过玻璃窗,孟知浔看见讲台上的孟秋遥神情专注地讲解着课文,带领孩子们学习新知识。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孟秋遥。
但只需要看上一眼,他就再也移不开眼。
孟知浔的心鼓鼓胀胀的,一些盛放不住的爱意似乎要满溢出来。
一堂课结束,家长们拎着一堆布口袋走上前,轮流和孟秋遥握手,然后非要把家里的一些山货递给她。
孟秋遥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心里有些慌张,她百般推辞,但家长们却把她围在中心,硬塞给她一袋又一袋。
送走最后一个家长,孟秋遥看着摆满讲台的东西,长叹了一口气。
她想了半天要怎么处理这些东西,最后决定把吃的都送到学校食堂去,用的交给后勤部,一些装饰用的小玩意倒是可以拿回宿舍里。
想法是很美好,但这些东西太过沉重,孟秋遥试着拖了一下,怎么也拖不动。
还是叫校长来帮忙吧。
孟秋遥正打算着,教室的门突然就被推开了。
孟知浔逆着光走进来,一把接过她手中的东西。
“我来吧,要送到哪儿去?”
孟秋遥看清楚人脸后一下就愣住了。
“哥哥,你怎么来这儿了?你不是应该会京北吗?”
孟知浔给了一个听起来很合理的理由。
“不来看看你住的吃的怎么样,我怎么回去和爸妈交差?”
第二十一章
孟知浔用这个理由成功忽悠孟秋遥给他找了一个住处。
他并不太适应这些的一切,但看着她乐在其中,他也能忍受下来这些艰苦的条件。
起初孟秋遥还很照顾他,但一个星期后她发现孟知浔并没有要走的迹象,就再也忍不住想撵人了。
“哥哥,公司的事情不忙吗?缺了你真行吗?”
“不太忙,有爸爸在,你不用担心。”
“哥哥,你在这都住了一个星期了还不走,我老觉得给校长添麻烦了,心里过意不去。”
“我看校长很开心我留在这里,他最近还打算让我代课呢。”
“哥哥,你养尊处优长大,这儿条件太差了,你要是呆不习惯就回去吧。”
“我很习惯。”
两个人交涉多个回合,但孟知浔总有借口。
孟秋遥没有办法,只能给家里打电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孟父孟母也很赞成他留在那边,美名其曰可以照顾她。
孟秋遥搞不清楚这一家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只能去找孟知浔问个明白。
“哥哥,你为什么非要留在凉山?”
孟知浔正在清点寒假作业的数量,他转头看向一脸严肃的孟秋遥,知道这次不好糊弄了,于是找了一个新的理由。
“爸爸妈妈说你在凉山支教是做好事,他们也想出一份力,所以让我先过来考察一番,看看这边到底缺什么,到时候由公司出头成立一个基金会,帮助山区儿童解决各种生活、入学问题。”
孟秋遥有些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她激动地快要跳起来了。
“真的吗?哥哥,你没骗我吗?”
孟知浔点点头。
他没有骗她。
但其实也骗了一点,这个想法是他最近构思的,还没有和家里人商量,但父母一向热心公益,应该能顺利通过。
在凉山的这段日子他感触颇多,确实想为这儿的孩子们改善一下生活学习条件。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孟秋遥会因为这个基金会而很开心。
于他而言,这就够了。
孟秋遥知道这个消息后也不再撵人了,她甚至主动要求参与这一次基金会的援助活动,孟知浔答应了。
从那天起,除了备课,孟秋遥开始四处走访,实地探查学生家庭。
山路陡峭难行,孟知浔不放心她一个人来来回回,就陪着她翻山越岭。
第二十二章
虽然他们在去之前已经有了一定的心里预估,但实际看到、听到的一切还是让两个人心头都沉甸甸的。
孟秋遥年纪小一些,没见过这些人间疾苦,回来的路上就忍不住哭出了声。
孟知浔心里也不太好受,但他还是想办法安慰孟秋遥。
“别哭了秋遥,我们回去想想办法,孩子们的生活一定会好起来的。”
孟秋遥擦干眼泪,对着他努力绽放出一个笑容。
“我知道你一定会想办法的,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这句话却让孟知浔的心一下就黯淡了下来。
他看着孟秋遥脸上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涌动的情绪。
“秋遥,我能不能不做你哥哥?”
孟秋遥没想到会从孟知浔嘴里听到这句话,她手上的动作一下就僵住了。
“为什么呢?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叫你哥哥吗?”
孟知浔上前一步,想牵住她的手。
“我错了,我以前都错了,我不该逼着你叫我哥哥,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哥哥对待过,是不是?”
这一次,孟秋遥终于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换做从前的她听到这些话一定会非常开心,但现在的她心中却很平静。
她挣脱了那只伸过来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你觉得你从前错了,我觉得我从前错了,那究竟谁对谁错呢?”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起这些,但我觉得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追究对错了,我们就以兄妹的身份过好以后的生活可以吗?哥哥。”
孟知浔的的心仿佛在被钝刀子凌迟着一般,剧烈的痛感从心口处蔓延开来,让他差点无法呼吸。
“不,秋遥,我们不是兄妹,也没有血缘关系。”
孟知浔艰难地吐出这几句话。
孟秋遥垂下了眼眸。
“哥哥,你说的都是事实,但在外人眼里我就是你妹妹,无论有没有血缘关系,这也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呢?秋遥,你以前从来不会说这些话的。”
孟秋遥已经很久没看见过这么惊慌失措的孟知浔了。
第二十三章
她抬起头,看向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人。觉得他和从前一样,又觉得他有哪儿变了。
或许变的不是他,而是自己吧。
孟秋遥想。
“你以前也不会说这些话的,哥哥。”
“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告诉我,我们只能是兄妹,你还逼着我在爸妈坟前发誓,这些我都还记得,你忘了吗?”
“我如你所愿叫你哥哥,你为什么又变了心意,不让我叫了呢?”
孟知浔已经快要崩溃了。
那些他从前说给孟秋遥想让她死心的话,终于在这一日呼啸而来落在他身上,成了让他锥心刺骨的利刃。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喑哑了。
“秋遥,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喜欢你。”
孟秋遥没有回答。
她的眼睛里涌过一些极其复杂的情绪。
过往的一幕幕又在她眼前闪现出来。
18岁时,她带着少女情怀写下了告白的书信,被孟知浔当场撕碎。
19岁时,她坐了很久的飞机赶到洛杉矶给孟知浔庆生,却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强制送回了国。
20岁时,她喝醉了酒鼓起勇气打电话给孟知浔说出真心话,他却就此住在公司,连她的生日宴都不再出席。
21岁时,她在梦里说了胡话被叔叔阿姨听见,被孟知浔送出了孟家。
从前那样坚决抗拒她的喜欢的孟知浔,如今居然会当着她的面说喜欢她吗?
孟秋遥只觉得这一切都像梦一样。
不是像梦一样不真实,而是像梦一样不值得铭记。
她已不是梦中人了。
所以她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天要黑了,回去吧,哥哥。”
自那以后,孟秋遥便常常避着孟知浔。
可凉山小学太小,她无论躲到哪儿都会被他找到。
孟知浔什么也不说,总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临近春节,凉山小学也放了寒假。
孟知浔买了两张回家的机票,递了一张给孟秋遥,她什么也没说就接了过去。
两个人坐了同一班飞机回到了京北的家里。
孟父孟母早已准备好了一大桌吃食,给两个人接风洗尘。
但他们俩一进门那股子奇妙的氛围就让二老感知到了。
趁着孟秋遥上楼放行阮,二老拉住了孟知浔盘问。
“你和秋遥说清楚了吗?她怎么说?”
第二十四章
提到这件事,孟知浔的脸色就不太好,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说了,但秋遥没有想清楚,可能还需要考虑一段时间吧。”
孟父孟母都是过来人,一看见儿子的脸色就大概猜到了结果,齐声叹了一口气。
“知浔,要是秋遥不乐意。你也要放宽心不要逼着她,能做兄妹已经是天大的缘分了,感情这种事情强求不来的。”
孟母的宽慰之言,孟知浔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他已经错过了无数次机会,所以这一次绝对不会放手的。
到了饭点,眼见餐桌上气氛不太融洽,孟知浔主动提起了援助凉山的基金会这件事。
这个话题一抛出来,孟秋遥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连忙绘声绘色地向两位老人描述她的看法。
孟知浔适时给予补充说明。
两个人尴尬了大半个月的气氛在这场联合会议主持中终于破了冰。
孟父孟母自然是举双手赞成这个项目。
孟秋遥听见两位话事人拍板了,激动到无以复加。
她站起来,执意要替凉山的孩子们道谢。
两位老人自然是很给面子的一饮而尽。
孟秋遥又端起酒杯向孟知浔敬了一杯。
她看过来的眼里亮晶晶的,连语气的尾音里都带着雀跃。
“希望我们的基金会项目合作顺利!”
过完节后,孟知浔回到了公司上班,孟秋遥也回到了学校。
他每周都会去学校一趟看看孟秋遥。
孟秋遥忙着赶论文,并不是每次都能赴约。
就算见面了,她也总是会站得隔两步,乖巧而礼貌地叫着哥哥。
每到此时,孟知浔火热的心就会像被浇了一盆凉水一样,冷掉半截。
他只能拿出基金会的项目来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这一招倒是每次都能见效,只要说起远在深山的孩子们,孟秋遥就不会再刻意同他保持距离,而是开心的凑上来和他聊起来。
唯有在这种时刻,孟知浔会感觉到曾经的孟秋遥回来了。
四月份,基金会的援助计划初步成型。
孟知浔带着最新的方案又飞过去找孟秋遥。
电话联系不上,他就在宿舍楼下等人,却意外从孟秋遥室友的嘴里得知了她打算报名西部支教计划的消息。
查询到这个计划的详细内容后,孟知浔的心又乱了。
第二十五章
孟秋遥一旦报名成功,就要去西部支援五年。
以她的心性估计五年结束之后还会常驻在那边,或许之后连京北都不会回来。
这样的结果孟知浔完全可以预料到。
但他接受不了。
不是接受不了孟秋遥不回来,而是接受不了她抛下他去西部不回来。
孟父年纪大了,他很快就要继承孟氏集团,以后会越来越忙,没有时间和精力频繁赶往西部。
孟秋遥要是决意扎根西部,那他要怎么才能挽回两个人的感情呢?
孟知浔决定找孟秋遥好好聊聊。
他知道打感情牌没用,所以一上来就直接开门见山。
“秋遥,你打算报名西部计划是吗?”
孟秋遥没有否认,她确实在准备材料。
她也知道孟知浔今天是来劝她的,所以也没有遮掩。
“是,哥哥,你是想劝我不要去吗?”
得到了确认的消息,孟知浔的心还是沉了一下。
但他在来之前已经想好了对策,所以情绪也没有太大的波动。
“秋遥,你想去西部支教,是因为你在凉山见到了很多可怜的孩子,所以你想去帮助更多人是吗?”
看着孟秋遥点了头,孟知浔更有了把握。
“可能你觉得我今天来是想阻止你去西部,其实你猜得也没错,这确实也是我的最终目的,但我希望你能听一听我给出的理由再做决定。”
孟秋遥也很好奇他能说出什么理由来说服自己。
“你的同学们会报名西部计划,应该也和你一样是想去帮助更多人,他们有一颗善良的心,所以哪怕知道前路艰险也依然无所畏惧,你也是一样,对不对?”
“但你和你的同学并不一样,他们的家境相对普通,所以只能燃烧自己去照亮那些学生,实现自己的梦想;可是你背靠孟家,能为孩子们做的事情要多得多得多。”
“秋遥,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作为孟家人,你如果在后方组织各类慈善基金会援助,会比你亲临现场教书育人能发挥出更大的功效?你的同学们也会因为你的帮助而在实现梦想的过程中避开很多痛苦和麻烦,让纯粹的爱心不必再掺杂着血与泪。”
“你马上就要毕业了,我不知道你对未来是怎样规划的,但我今天是带着基金会的初步方案来的,只要你愿意就能随时加入这个团队,能切身实地地为孩子们做更多的事,为他们创造更好的生活,我觉得在这个团队里,你所发挥出来的光能照亮更多孩子的未来。”
第二十六章
孟知浔这段话说完,孟秋遥沉默了很久。
她承认,她被这番话打动了。
如果她上交了材料,那她的身份就是一个普通的支教老师,或许能帮助一小部分学生走出大山,但她的力量毕竟是微乎其微的。
可是如果她加入孟氏集团的基金会团队,不仅能做更多事,还能帮助到更多人。
如果要做那一盏照亮暗室的光,何必拘泥于三尺讲台之上呢?
孟秋遥放弃了申请西部计划,答应了孟知浔的提议。
虽然他有9成的把握,但直到看见她点头答应,孟知浔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但孟秋遥接下来问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心又乱了一下。
“哥哥,你今天找我说这一番话,是出于公理,还是出于私心。”
孟知浔看着她脸上认真的神情,心中摇摆不定。
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坦诚相待。
“百分之七十的私心,百分之三十的公理。”
“秋遥,我不想骗你。”
孟秋遥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孟知浔用这么平易近人的声音和自己说过话了。
在车祸发生以后,他一向都以哥哥的身份自居,说话做事都带上了一种为兄为长的威严气息。
孟秋遥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很怀恋十二年前那个会牵着她的手带着她逃学去春游的孟知浔,她喜欢的也一直是那个鲜活真诚的孟知浔,而不是戴着哥哥皮套狐假虎威的孟知浔。
她很开心能和幼年的孟知浔再见面。
所以这一次,她没有叫他哥哥,也没有怪他的那点私心。
“阮秋遥谢谢你的私心,孟知浔。”
乍然听到“阮秋遥”这三个字,孟知浔还有些不习惯。
他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好像很适合现在顺水推舟提出来。
“秋遥,这次的基金会我和爸妈打算用孟阮两家联合命名,你觉得怎么样?”
孟秋遥没有想到他们会想到这一层面,所以她思考了很久。
她的父母去世之后,所有家产都被亲戚瓜分殆尽了,这些年她寄养在孟家,阮家人从没有过问过,只当她也死在了那场车祸里。
虽然她也很想在基金会的名字里加上阮家,但阮家并没有出钱出力,她心里始终过意不去。
所以孟秋遥最后还是拒绝了。
但孟知浔并没有放弃。
第二十七章
“爸妈也知道你不会答应,所以才让我来和你说。我和他们一直惦记着当年阮伯伯的救命之恩。但斯人已逝,我们生者能做的也不多,这次基金会是一项公益慈善活动,我们想加上阮家的名义也是想让阮阿姨和阮伯伯哪怕在你我百年之后也能一直被人铭记着。”
孟秋遥没有理由再拒绝,孟知浔趁热打铁。
“只是阮伯伯阮阿姨已经逝世多年,阮家其他人又实在很让人不齿,如果项目最后立项,可能会需要一个阮家人出席活动,秋遥,这个人只能是你了。”
“但你现在改姓孟,不适合代表阮家出席。我和爸妈的想法是反正你也成年了,不如解除养子协议,你改回阮姓,就能名正言顺参与立项,并且有你在团队里付出,也没有人再会对这个项目名字有意见了。”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孟秋遥考虑到现实情况,也答应了。
六月,孟秋遥毕业了。
她回到京北加入了孟氏集团,正式成为基金会项目组的一员。
七月,她同孟家的养子协议正式解除,更名为阮秋遥。
改名之后,她从孟家搬了出去,自己租了一套房子住。
结果第二天早上她刚推开门,就看见了从对面房间里出来的孟知浔,正一脸笑意地给她打招呼。
阮秋遥这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执意挽留。
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啊!
但她现在不仅不是孟家的养女,还是孟家的员工,所以她也没有就此事发表过任何意见。
但直系领导孟总却实在做的有些过分。
不仅压迫她这个新员工每天蹭她的车上下班,还强行以上司的名义要求她陪着吃饭。
阮秋遥忍了三天,终于忍无可忍了。
在孟知浔又一次不请自来坐上她的副驾驶之后,她言辞委婉地提出了建议。
“孟总,你有私人座驾,也有私人司机,为什么非要来坐我这辆小破车呢?”
孟知浔心情很好,说起话来都笑眯眯的。
“今天是妈妈的生日,我是奉命来押你回去吃饭的。再说了,妹妹载哥哥一程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不用他说,阮秋遥今天也会回家,她深吸了一口气。
“我姓阮,孟总你姓孟,我们不是兄妹了。”
孟知浔等得就是这句话。
他系上安全带,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我很开心能从你嘴里再次确认这件事。秋遥,你说得对,我们不是兄妹了。”
第二十八章
直到最后阮秋遥都没能把孟知浔撵下车。
到达孟家之后,她去后座取个礼物的功夫,孟知浔就不见了人影。
这段日子她被孟知浔缠得紧,眼下不见了人,她反倒有些不习惯。
不过以她对孟家了如指掌的程度,孟知浔在不在都不影响她轻车熟路找到地方。
因为不是整寿,所以孟母婉拒了很多来庆贺的亲戚朋友,只在客厅里备了一小桌家常菜。
阮秋遥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向寿星贺寿,孟母看见她也很开心,搂着她亲亲热热的。
孟父正在客厅同人下棋,阮秋遥过去围观了一会儿,又凑到厨房看了看菜品,接着去花园里逛了逛。
回来之后她往二楼走,准备回自己房间看看,却在楼梯口碰见了正抱着一副画的孟知浔。
她往左走走,他拿着画挡住左边的路,她往右走,他用身体堵住右边。
来来回回四五遍,阮秋遥终于烦了。
“让路!”
这样不耐烦的语气换成以前的孟知浔肯定有意见的,但现在的他倒是很乐意看她发牢骚。
“我正忙着呢,拦你的路是想让你帮个忙。我的书柜最上层有一本字典,我把礼物藏在里面,你帮我带下来。”
说完路就让开了,阮秋遥嘀嘀咕咕地上了楼。
“我才不帮忙呢。”
孟知浔转身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嘴角噙起一抹笑容。
他知道,她一定会帮这个忙的。
阮秋遥上一次进孟知浔的房间,还要推算到18岁之前。
自从她那封情书递出去以后,他的房间就一直紧锁着,成了她在孟家唯一的禁地。
所以一推开门看见房间里的布局陈设和多年前一样,阮秋遥恍然间有一种穿梭时空回到过去的不真切的感觉。
她找来凳子爬到高处,翻到了那本字典,拿了出来。
一时没拿稳,字典里夹着的重物飞了出来,砸在地上好大的声响。
听见这声音,阮秋遥的心忍不住跳了一下。
她不会把礼物砸坏了吧。
等她急匆匆地跳下凳子,找到落在地上的东西时,那颗慌慌的心瞬息间停止跳动后,更急促地跳了起来。
是一个黑色的笔记本。
她捡起来擦掉封面的灰迹,扉页上写满了一个名字。
第二十九章
这写满了她少年心事的笔记本,本来是要焚烧殆尽的,却突然不翼而飞。
原来那本日记藏在了这里,难怪她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
再见到这些熟悉的字迹,难免有些触动她的心怀。
她坐在椅子上,从第一页开始一行一行地看了起来。
她看得很认真,根本没有注意到,虚掩着的房门被人推开了。
孟知浔站在门口,看着端坐在书桌前的人影,既怀缅又感伤。
他已经想不起上一次和阮秋遥坐在这里,教她读书写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那些逝去的过去,终究会再回来的,对吗?
孟知浔并不确定。
但他希望如此。
孟知浔走到阮秋遥身边时,她刚好看到最后一页。
虽然她已经知道他看光了里面的内容,但当这本日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她难免有一种做贼心虚的紧张感,拼命把手里的东西往背后藏。
“你怎么进门都不敲门的。”
孟知浔听出了她声线里的紧张感,于是尽量放轻了声音。
“可是这是我的房间呀,秋遥。”
阮秋遥想要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只能硬着头皮找借口想溜走。
“既然是你的房间,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孟知浔没有拦她。
他抽走了那本日记,就轻轻松松地把人留了下来。
手里的证物不见了,阮秋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我的东西!你还给我。”
“何以证明是你的东西呢?这上面写满了我的名字,分明是我的东西。”
阮秋遥看着这个笑面虎信口雌黄的样子恨不得直接上手抢。
但她知道自己人微力薄,只能据理力争。
“都是我写的,你还给我,我拿我房里的其他东西过来一比对字迹就知道了。”
孟知浔装出一脸惊讶的样子。
“字迹是可以模仿的,不能当真。要不你说说里面写了什么,我看看内容对不对得上就行了。”
让阮秋遥亲口把那些玩意儿念出来,她宁愿当场和孟知浔同归自尽。
软的不行,她只好来硬的上手去抢。
但孟知浔要高她半个头,她蹦上三尺也抢不过来。
孟知浔甚至能优哉游哉地举着日记,翻开一页页地闲读起来。
第三十章
“六月十八,我在知浔的书包里翻出来三份情书,全部被我拿到厨房烧掉的。”
念完,孟知浔还露出一副嗔怪的模样,念念有词起来。
“秋遥,你怎么私自偷走我的东西呢?是不是不太礼貌?”
阮秋遥恨不得找块地钻进去。
孟知浔还要读。
软硬都不好使,阮秋遥脸皮虽然厚,但她已经自认为和孟知浔划清关系了,眼下被人当场念出日记,她还是觉得很难为情,情急之下眼里啪嗒啪嗒地就流了出来。
孟知浔没想到她会哭,连忙把日记塞到她怀里开始哄人。
“对不起,秋遥,我只是想把日记还给你而已。”
阮秋遥拿到了东西就准备开溜,结果脚还没迈出门,就被堵在了门后面。
她眼泪汪汪的看起来可怜,但说起话来却很是硬气。
“你都说要把日记还给我了,说话不算话是吧。”
孟知浔看着缩在角落里的一团,心里莫名软了一下。
“不要说日记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秋遥,你要不要我?”
阮秋遥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她抬起头,正好和孟知浔对视上。
那双眼里只有温柔缱绻,没有半分玩笑。
“我不要。”
她的声音很小声,但孟知浔听得很清楚。
他抬起手,握住那只攥着日记本的手。
“你骗人,秋遥,你日记的最后一页不是这么写的。”
手心传来的温度让阮秋遥身上莫名的燥热起来。
她的声音几乎快听不清了,孟知浔只好弯下腰。
“那都不作数了,我现在不想要你了。”
孟知浔的心颤动了一下。
“那我等你,等你什么时候想要我了,我就回到你身边,好不好?”
这句贴在阮秋遥耳朵边的话,让她的脸迅速就红了起来。
但她的嘴里仍然没说一句好话。
“我不稀罕!快让开,我饿了要下去吃饭了。”
这句话不过是她情急之下找的托词,但孟知浔还真的后退了半步,让开了一条路。
阮秋遥观察了一会儿,见他确实是真心实意在让路,才绷紧了身体往门口挪去。
出门口得了自由,她总觉得有猫腻,于是又伸了半个头回去打探情况。
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被一股重力又拉回了房间里,落进了一个怀抱里。
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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